我小时候去买盐,看到小铺柜台上放着一只红色的猴子,举着香蕉。小铺的婶子一摁开关,那猴子就举着香蕉翻跟头。
太滑稽了。
可是要十五块钱。我举着盐跑回家,跟我妈说我想要那个猴子。我妈说,“我看你像个猴子。”
我说你不知道,那个猴子可太逗了,能翻跟头。
她在炒菜,头也不回的说,滚一边搭子去。
我又去找我爸,我爸说,“买那个有啥用?”
我来回跑了半天,累了,就坐在那想那只猴子,那多逗啊。
就十五块钱,虽然贵,但是可真有用啊。我幻想了无数个场景,我那会儿几乎没拥有过一个正式玩具。除了用木头刻的枪,弹弓,还有一把一米多长的铅弹气步枪。
那时候我还没那把气枪高,铅弹小铺就能买。大人用它打鸟,我就跟着,我的枪打的好极了。没几年,村里的鸟都被打光了,开始麦子地里,面粉厂上。那麻雀铺天盖地,后来就那么打光了。村里好多年都没有鸟。
我不打鸟,我拿气枪打瓶子,还有铁皮盒子。那铅弹,打不太远,几十米的距离,玻璃瓶子砰就打碎了。打到铁盒子上,啪地一声。
我很想要那个猴子,认定了它将是我的第一个商品玩具。我爹说它没有用,可怎么没有用呢?
我想好了它的用途,譬如把它手里举着的香蕉绑上刀片儿,可以切菜,让它在菜板上翻几趟跟头就切的又碎又好。比如把窗帘上拴个绳子绑住它,要是晚上不想起来拉窗帘,就可以在被窝里打开开关,它翻着跟头就把窗帘拉上了。
其实很有用,我拿出去给刘莎莎看,那也倍儿有面子。
我得找个来钱的道儿。那一阵子,我去铁路上捡螺丝卖铁,原来他们有直接从铁轨上拧螺丝的,我害怕火车翻了,我就顺着铁路捡。其实很少有掉下的螺丝,淄东铁路上跑的都是油罐车,偶尔能捡到一点铁皮盒子什么的。也不值钱。
那路旁闲着的铁轨,又拖不动。好几吨,铁路工人笃定我弄不走,所以才那么放心放在那吧。
那时候村里也没什么能卖钱的垃圾,纸盒子都在家里有大用。
还好这样熬着熬着,夏天就来了。他们说有收购知了猴的。我每天都去抓,抓知了猴可太有意思。
一是从地里抠,一到傍晚,就去树底下看,那地上有时候会有一些小眼儿。就透着薄薄一层土,知了们已经在经历破土而出。这时候用手指一挑,洞口就大了,稍微挖一下,就能把它拿出来,如果深的,可以拿根草棍儿去钓。它的前肢是一对带着刺的夹子,只要被它抓住,一提溜就上来了。
再就是拿着手电筒去树上摸。这一就要迅速一点了,一般它爬出来一两个小时就蜕变,先开始是白绿色,软软的,漂亮极了,不等天亮翅膀就硬了,太阳一出来它就飞走了。
就不能吃了。
我一晚上能抓好多,我为此也付出了很多。
有一天很晚了,我放学回家。家里没有人,我爹妈那时候在开着一辆拖拉机拉石料,去凤凰开山,拉到县里。
后来我看到县里那些高楼,那原来都是一些小山,被我父亲一车一车的拉来,重新在城市里垒砌。
我家里的拖拉机是一台“小十二”,因为只有十二匹马力。跑得很慢,装货也不多。那时候路上全是这种小十二,我能清楚地分辨它的声音。
有时候晚上我自己在家,远远地从路上经过拖拉机。我一听就是我爸爸从这里开过来了,我就跑出去看。再过一会儿,他们就拐进胡同,我赶快把门打开,让他们开进院子。
他们并没有时间拥抱我。他们疲惫不堪,吃很多馒头。
那天我一直等到快十点了,我都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,路上过去三十辆小十二,没有他们。
我坐在黑夜里,透过门缝往外看。不敢睡着,过了好久我听到了声音,一颗心才落了地。
可回来的只有小十二的车头。我父亲说,车坏在路上了,他们要回来拿工具去修,让我自己睡觉。
我不放心,我要跟着。我使劲的哭,他们没有管我。就开着车走了。
我就光着脚在后面追,跑啊跑。跑了三四里地,在小龙路口。我妈妈在那里等着我,她看着我就给了我一个耳光,然后哭了。
她说,“我就知道你个死孩子能跑来。”
我们两个在黑夜里等着父亲归来,他要把车上的石头一块块搬下来,再把车修好,再一块块搬上去。
等到他回来的时候,他只是朝我们招招手,然后把我用皮带拴在拖拉机的扶手上。我们就出发了。
其实我本来还存着私心,我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有一些大树,我还可以顺便抓一些知了猴。
我躺在拖拉机上,摇摇晃晃,我看着星星,看着不断从我脸上飞过的影子。
我们把车开进了一片森林,那灯光扫过,那一片片的树上开着一片片的花,拖拉机声音震天。
那些花瓣纷纷落下,落在我的头上。我脑子里咔嚓一声声,响起一声声雷。
我不知道是什么响了,后来我猜,那天我一定写了一首诗。只是我后来忘了。
我如今想来了,都泪流满面,那样一个神奇的夜晚。那一定是我的某个开窍的时刻,它打开了什么,导致了我如今的人生。
那天我没有抓到知了猴,后来其实也没有人下乡收知了猴。
我抓到的,都放进盐罐子,攒够了一盘,就让我妈妈炸了吃。真香。
那个猴子后来不见了,不知道谁买走了。
又过了很久,我赚了一些钱了,有一天在一个集上,又看见了那只猴子,那个老板给它装上电池,它举着香蕉翻跟头。
我看了半天,拿起来看看,又放下了。
它确实没什么用